飞行札记（二）
飞行札记
第二章 矛盾螺旋
飞船维护周期第29天。
“根据广义相对论，我们能感知到的一切都处于时空光锥之内，换句话说即使拥有全宇宙最强的算力，拥有获取所有信息的能力，但仍然会存在一个极限。光锥之内才是宇宙，光锥之外无意义。”
“你就爱说这些有的没的。”机械师B5309拿起杯子咕嘟了一口，“第四区供给的洗发水好好闻阿，被子也有让人舒适的味道。让我想起了陆地。”
抛离式货舱螺栓爆破的震动沿着飞船的龙骨从墙壁里传递过来，这种巨大的能量总让我心头一热。我喜欢的东西多多少少有点奇怪，比如今天在反应堆里看到的超大号螺母，让人好奇这到底是用在什么猛兽身上的？维护周期已经进行了将近一个月，要说感觉如何，也没觉得特别不舒服。机械师B5309是我的同事，我们同属一个工作站小组，因为都喜欢在结束工作后去喝酒，所以经常一起聊天。
“是不是忘关遮光板了？那是螨虫被烤焦的味道。” “你在地球生活过？” 我问道。
“嗯，妈妈在地球生下我，我们一起生活直到我6岁，然后就去了华北轨道发射站。”
“这倒是头一回听你说。你对妈妈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什么？”
“呃，我想想…”B5309看了看平整的金属天花板，“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深刻的，大概是她叫我的名字吧，我想起她时耳边就会浮现出她叫我名字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我喝了一口，“无论语种和语速，人类语言的信息传输速率约为39bits/s，是摩尔斯电码的两倍[^1]。所以你这段记忆的容量不超过30bits”
“你tm…”B5309的表情就像表情包，不过马上又恢复了正常，“但每次我想起来都会感到很亲切，也会勾起我许多回忆。”
“合理。这是大脑被特定信号激发而产生的电化学反应。如果你把那个声音拷进我大脑，只会成为背景噪声。”
“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我看你的脑子现在需要一些啤酒…”B5309举起了她的绿水晶杯子。我也举起杯子，清脆的碰撞声。
“你知道我的杯子叫什么吗？”
“你该不会也给你的杯子取名字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中二”
“叫‘矛盾螺旋’。”
“阿？不会还有设定吧。”
我比了一个宇宙通用手势，“是从一个梦开始的，具体也分不清是不是梦。”我开始回忆，“我梦见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边走边想昨天在路边看见的橙子是多少钱一斤，怎么也想不起来，正绞尽脑汁，突然一个激灵，我为什么要想这个问题？等等，我毕业好多年了，为什么会走在放学的路上，橙子又是在哪里看到的？此时我已微微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家屋顶的遮阳棚下睡睡觉，太阳把四周的空气烤得湛蓝。然而这种“抽离”并没有结束，屋顶？午觉？这时候我才完全清醒过来，我躺在飞船的卧室里，现在是晚上4点，α1星的蓝光透过舷窗照进了房间，格外耀眼。后来…”
“59秒，嗯，你这个梦不超过0.3kb”B5309满意地插了一句。
“不予置否。”我接着讲，“后来也经常做这样奇怪的梦，然后我就想，为什么一旦醒过来那些构造好的逻辑体就像劈竹子一样一层一层地迅速崩解掉呢？有没有可能达到一种状态，让构造的速度比瓦解快，从而让这些逻辑体持续地存在下去？”
“又异想天开了。”B5309说，“但也非不可能，除非大脑一直处于昏睡的状态。”
“那如果做一点小小的加工，让最后一层的逻辑体和现实世界关联起来呢？”
“你是说，让它们像一个…循环？”
“聪明。人脑沉睡，苏醒，又沉睡，如此往复，好比真空中的电磁波，变化的电场和磁场交替耦合…”
“由近及远，以有限的速度在空间中传播。我知道，麦克斯韦方程组。”B5309又抢了一句，“但这不可能实现吧，因为现实充满了不确定性，比如混沌现象，蝴蝶效应等等，你如何保证这束“光”一直存在下去？”
“人类能活多久？”我问。
“130~150地球年，约50000天。”
“所以只需要提供一个“干净”的环境，让这个循环在里面运行50000次就行了。”
“像‘缸中大脑’？”
“有这个味道，但那只是一个狭义的例子。”
“这个想法有点意思，但仔细想想有些骇人。”B5309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义肢是没有鸡皮疙瘩功能的，所以你不用去捋…”
“想死？”
“暂时还…哎哎哎疼疼疼…”
…
飞船维护周期第30天。
摘下防护眼镜，视野瞬间变为冰冷的蓝色，眩晕也感随之而来。已经习惯配戴这种眼镜了，偏橘红色的视野让人心安。四周的墙壁时不时传来沉闷的震动，货仓的分离工作还在进行着。
昨晚也做梦了，梦见在书店里寻寻觅觅，找出了一本讲拓扑场论的书，红色的封面。拿到卧室里翻看，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发光的粒子，然后又分裂出了五个相同的粒子。在空间中移动着，排列出了一个立方体结构。接着，这个立方体开始扭转，翻扯成各种形状，然而始终没有再出现什么质的变化，不知为何它们越来越复杂的运动轨迹看起来像是一种挣扎，我也因为这种挣扎而感到难受。
[^1]: Different languages, similar encoding efficiency: Comparable information rates across the human communicative niche Science Advances Vol.5, No.9 2019
